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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 因果生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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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负手站在廊下,宋元启脸上表情尚带着几分遗憾。

    管家汪海小心地瞅了他一眼,上前劝道:“这一回五姑娘虽没成,可好歹二姑娘争了气,反倒夺了魁首,老爷何必烦忧?”

    “原以为仪姐儿必定是第一,没想到她倒顿悟一回……”才送走了诸葛先生,宋元启捻须长叹,“我这女儿,虽是庶出,可也冰雪聪明,如今她生性高洁,不愿再以名利侮辱诗词文章,我原该欣慰的。诸葛先生也说了,强求不得,不能逼她。只是想来,终究有些意料之外。”

    诸葛先生不仅是来说宋仪的事情,更带来的今年书院考校的结果。

   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原本所有人看好的宋仪没能夺得第一,甚至因为缺考太多,最终连结业都差了一线。反而是宋仪那个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姐宋仙,这一遭真应了她名字里头的一个“仙”字,一鸣惊人,在最后的几场考校之中接连闪光,竟成为通场第一。

    早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起了变数,本以为无足轻重的人夺了魁首,前后一比对,真真是叫关注此事之人跌落了一地下巴。

    满济南城都觉得奇了怪,一面说这宋五姑娘是个怪胎,一面又觉得宋二姑娘真是个奇才,便是宋三姑娘在考校之中也是表现不俗。

    不少尚未婚娶的青年才俊,已经暗中盘算着找冰人牵线搭桥,自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当然了,庶出的宋仪约莫是最没人问津的那一个。

    眼见着将到及笄之年,她一下从被周家公子青眼看中的幸运人儿,变成了乏人问津的倒霉鬼,旁人一面觉得她才华高,一面又叹她命途多舛,拿眼睛看她时多都带着几许同情。

    太太小杨氏也着实为宋仪这边的事情发了好一阵的愁,不过想着宋仙、宋倩两个人的终身大事都还没定,宋仪的约略可以延后一些,倒也不急在一时。

    法相寺那边早定下了行程,书院考校之后不多日,小杨氏便带着府内不少人一起前去。

    一路从宋府到法相寺,下车时,小杨氏又瞧见了面色红润仪态端庄的宋仪。她这样子,说是病了也没人信,不过是个托词罢了。于是,小杨氏陡然响起宋元启说言之因由来,暗叹一句“何苦来哉”,只做不知,叫几个姑娘陪自己进了山门。

    宋仪跟宋倩走在后头,的确是半分看不出病态,反倒康健至极。她从不遮掩自己是装病,这般光明正大为自己找借口不去考校,别人反而说不出半句闲言碎语。

    这一点上头,宋倩也是佩服她:“原我还担忧你是真病,没料想你比谁都好,几日不见,瞧你还胖了。”

    宋仪嘴角微抽,没能想到该怎么搭话。

    宋倩又道:“你可不知道,如今二姐可给家里长脸。风头原本是你的,她那第一也不过是你不要了让给她,我若是她,见了你便要羞愧得撞墙,亏得她还有脸顶着这名头四处招摇!”

    如今宋仙做什么,在宋倩眼底都是错。

    宋仪听着,只能道:“二姐才华是有,那名声是她该得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连你也这般说。”宋倩老大不高兴,郁闷道,“其实我也知道,可就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。终归还是我小心眼儿,不该嫉妒她!”

    她这话声音有些大,宋仪抬眼一看前面宋仙,没见宋仙回过头来,好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拉了拉宋倩的手,宋仪示意她声音小上一些。

    宋倩于是撇了撇嘴不再说话。

    一行人从山门入,一路朝上。

    法相寺已经是古寺了,历经有三百年,沧桑不变,中有僧人德高望重,香火很旺。

    最近正是高僧们为苍生祈福的时候,寺内人来人往,颇为热闹。

    小杨氏先入大雄宝殿进香,而后与僧人们说上几句话,宋倩宋仪两个人则直接从殿中溜了出来,顺着殿前高高的台阶便朝下面走。

    “我娘就爱跟这些个僧人唠嗑,我是没见有什么作用。”宋倩皱了皱鼻子,从不觉得烧香拜佛有什么好处,拉着宋仪便道,“倒是五妹妹你,似乎也不怎么信这些东西?”

    “信则有,不信则无。”宋仪不置可否,又道,“大多时候,不过求个心安罢了。”

    她话音刚落,便听下面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,非也非也。”

    这话听着像是反驳宋仪,她陡然拧了眉,抬眼看去,却见在台阶下面站着一名枯瘦老僧人,不过那话却不是对着宋仪说的,而是对着眼前一个年纪幼小的华袍小公子。

    那小公子瞧着不过十来岁年纪,身着锦袍,唇红齿白,颇为无礼地指着僧人道:“什么非也非也,你个秃驴惯会胡说八道。我父亲身为朝廷官员便是因,今日我喜好华服美食便是果,合该你来帮我算命的,还端什么架子?”

    约莫是孩童天真,他说话带着几许天生的颐指气使。

    那老和尚摇了摇头,慢慢道:“小公子童言无忌,不过因果由来已久。昔日之因,今日之果;今日之果,他日之因。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人生在世,但求对得起因果,保得住本心。因果该种时便种,该了时便了。了了恶的因果,种了善的因果,方为我佛门教化世人之根本。”

    恶因恶果,善因善果;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

    这僧人的话,倒是颇有禅机,宋仪瞧着那小子是听不明白,只能一笑,只是回头忽然念及自身,眼底便是一层阴翳。

    宋倩倒没在意他们的对话,只是指着那孩子对宋仪道:“你瞧,这一位哥儿乃是赵同知的独子,叫赵礼,今年才刚十岁。书院里时常与你做对的那个赵淑,便是他亲姐姐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家的……”

    书院里那赵姑娘罢了。

    宋仪不曾放在心上,眼看着那小孩儿还要与老僧论什么因果,也懒得再听,又与宋倩去别处了。

    二人说说笑笑,一路行至偏殿,人便渐渐地少下来。

    宋倩半路上还与宋仪说了个有意思的事:“说起那赵姑娘来,怕还有一桩事你不知道吧?她与原来你那一位周公子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,听说是有意与周兼,不过你也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周兼中意的是宋仪罢了。

    宋仪想起来,总算是明白这一位怎么处处跟自己对着干了。

    她失笑:“我竟不知自己这样招人嫉——”

    一个“恨”字还在舌头上没来得及绽出去,宋仪的声音就硬生生止了。

    她脚步顿在大殿前,已经看见了虔诚朝着前面菩萨叩首的婆子。

    这婆子眼熟,乃是当日在周府门前大哭的那个,宋仪当时还赠了银钱给她。听孟姨娘说,如今周博虽然羁押在狱,不过周夫人的病情已经好了下来,宋仪知道之后良心也安了不少。

    她本想要走进去说两句话,可旁边宋倩连忙拽了她一把:“五妹,你干什么?”

    宋仪怔住,直被宋倩拉着到了一旁,她才问:“三姐?”

    宋倩皱眉:“我知你上次对这廖妈妈施过恩,可周家的事,父亲已经甩手不管,你来凑什么热闹?纵使现在周夫人病得要死,也轮不到你来插手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不对,孟姨娘不是告诉她,说周夫人的病已经好了吗?怎么在宋倩口中,竟是“病得要死”?

    宋仪这一回彻底愣了。

    宋倩不知中间还有孟姨娘的情由在,根本不知自己漏了话,拉着宋仪便走:“总之不管你对那周公子是不是有旧情,如今这周家也是个泥潭,听闻家财散尽,周夫人嫁妆也都用来求医问药,半分也没见好。往日风光,今日连个治病钱也没有。你何苦趟进去?瞧你平日清醒,这会儿万莫犯糊涂。走吧,娘那边也该忙完了,咱们回去。”

    宋仪皱着眉,原想站住脚,可看宋倩难得一脸的坚决,也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。

    那廖婆子跪在菩萨面前,衣衫虽干净,却看得出潦倒样子,满面泪痕,口中喃喃自语,约莫正在为周夫人祈福。

    殿内光影昏沉,宋仪人一远,便再也看不清了。

    这几日巡按御史彭林就要回京,周博则早被押解入京。

    济南与京城相隔不远,想来时间也快。

    周家的消息,不便由宋仪自己的人来探听,唯恐落了口舌去,可如今她从孟姨娘处听来的消息却与宋倩所言不一,宋仪心里着实沉甸甸的。

    一路跟着宋倩回了法相寺,宋仪再没表现出任何异样,一直等到回府进了自己的屋,她才渐渐冷了脸色。

    雪竹端了盛满水的铜盆进来,见宋仪面色不对,说话也小心翼翼地:“姑娘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明日可是要回家去看你娘?”雪竹并非家生子,而是外头买进来的,多有机会出去探望自己亲人,因而宋仪有此一问。

    “回姑娘话,正是明日。”雪竹一顿,斟酌着问道,“五姑娘可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确有一事,要交给你来办。”

    宋仪不是善人,回来的路上她便想过了,周兼与她之间本不算是有什么交集,顶多是曾有过口头上的婚约,她不该出手帮他们什么,可宋父之作为,终究叫人齿冷,更让宋仪平白生出许多不安。

    那法相寺的僧人说因果,了恶的因果,种善的因果。

    她宋仪,但求个问心无愧算了。

    更何况……

    眼帘低垂,宋仪侧转身,翻出被她压在匣子下头一直没动过的一万两银票包起来,心道那一位出尔反尔瞧不起周兼,如今她用那一位的银钱做事,也算是胡乱了去此段因果。至于这银钱到底如何来,宋仪已不须担心,毕竟她手里有了陆无咎给的一笔,即便将来有人掰扯起来她也不怕。

    “明日你出府时,只管打听打听如今周夫人在哪里,把这东西送去便可,记得莫叫人看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