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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诡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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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事实上,从七弦公子这名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以来,已经有很多年——或者可以说从未,从未有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过。

    其揣度人心之精细、对蛛丝马迹的敏锐无人可出其右,事实也一次又一次地证明,他总是对的。

    然而今天,在这间简陋的柴房里,面对一桩并不复杂的绑架案,面对三个脑袋加起来也许都没有他一缕头发聪明的绑匪,他意识到,他终于在阴沟里翻了船。

    本不该如此的。

    崔有德求财求自由身,赵平和耿正祥更只为黄金白银,他们三个与陈家并无深仇大恨,更重要的是,他们三个,没有一个有杀心,也没一个有杀人的胆量。

    然而偏偏,他们说,陈英祥死了;而在不久之前,七弦还答应过怀里抱着的小面团儿,他哥哥一定会回来。

    那时他有多笃定,现在就有多愤怒。

    这愤怒不是因为别人,而是针对自己。

    “你再说一遍。”七弦抿了抿唇,低头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一边颤抖一边忍不住砰砰砰磕头的耿正祥,语气凉得像冬日结了薄冰底下却暗流汹涌的湖水。

    幽然如鬼语,令人遍体生寒。

    耿正祥颤抖得更加厉害,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到地上去,嘴唇噏张,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,再憋不出半个字。

    可怜陈洪威半句话都还未说出口,乍然听闻长子噩耗,顿时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

    这时赵平和崔有德总算反应过来了,赵平面露戾色,骂骂咧咧地上前毫不留情地踢了耿正祥一脚,“死老头没点儿出息!怕什么人又不是我们杀的!”

    崔有德却已然转圜过来,眼睛一眨,两串眼泪眼看就要落下来,一脸激愤又激动的神色,神情切切地看向陈洪威,“老爷!小的……小的不惜毁坏自己清明,总算把这些个贼人都找出来了!是他们,是他们行凶——”

    “闭嘴。”

    七弦面色漠然地看了他一眼,忽然嘴角一漾,露出一个令人心生惧意的笑容来,声音更是柔和,不像叫人闭嘴,倒像与人寒暄。

    偏偏翻脸比翻书更快的崔有德如被冻住一般,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七弦轻轻笑出声来,一手抱着依然睡得正酣的陈英瑞,一手指了指赵平,一字一字道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小混混毕竟是小混混,不耐烦哭哭啼啼更不耐烦装腔作势,这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,把脖子一梗,一副“要头一颗要命一条”的模样,抖着腿,抬起下巴放狠话。

    “怎么着,爷爷就赚几个钱花花,那个短命鬼死了就是死了,冤有头债有主,他又不是我们杀的,爷爷怕什么。”

    赵平就是没胡子,要是有,他恨不得吹胡子瞪眼——去他大爷的!

    他点怎么就这么背!好不容易要过上有钱好日子了,被这群人撞破本就不爽了,这小白脸还敢审他,什么玩意儿!

    绑个人要点钱而已,陈家那么有钱匀点出来会死啊?他们现在就算被抓了又怎么样,绑架又不会给他来个斩立决!

    “哦,不是你杀的,你倒知道他死了?”七弦笑得愈发温和,温和得叫人感觉竟厉厉有刀锋剜在身上。

    饶是硬气的无赖汉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嘟囔道:“怎么不知道,尸体就是我们埋……的。”

    意思到自己说漏了嘴,他一脸懊恼之色,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,眼珠子却依然咕噜噜地转。

    他可不甘心,得寻个机会,跑出去,跑出去就好了——幸亏他聪明,那匣子连同银票地契什么的都没放在这里,另寻个妥当地方藏好了。

    到时候没了这两个老头儿跟他分……他的美梦还没做起来,很快宣告破灭。

    陈洪威双目赤红地冲上前,一把提起他的衣领,声音哑得叫人瘆的慌,“祥哥儿在哪里?!嗯?!在哪里!”

    他失了理智,手底下劲儿用得极大,赵平呼吸不畅,当下就要劈头盖脸往陈洪威身上打去,温念远伸手点了他的穴道。

    无法反抗的赵平被勒得几乎直接去见阎王,脸上渐渐涨成猪肝色,徒劳地张大嘴吐着舌头,猥琐至极。

    而温念远从刚才耿正祥说出陈英祥死了开始,一直在看七弦。

    看着七弦脸上升腾而起的薄怒,又很快变成冰冷的笑意。

    他不怕七弦勃然大怒,打人也好摔东西也好——尽管他的哥哥从来不做这种事情,他只怕七弦扬起嘴角。

    他不会说什么感同身受,只因这世上没有人能对另一个人真真正正地感同身受,想象得太逼真,也是假的。

    只因看到七弦这幅模样的时候,他无法不痛。

    眼看着几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赵平身上,仿佛被忽略了的崔有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,一小步一小步不动声色地向门口挪去。

    一切都很顺利,他好像马上就能偷偷溜走,如果……如果门口没有忽然多出一个人的话。

    “啊!!!”差点儿撞上鬼魅般忽然出现的少年,崔有德魂飞魄散。

    唯有老实巴交的车把式耿正祥,依然跪在地上满面菜色,不断地磕头不断地讨饶。

    大少爷从前常坐他的马车……大少爷人和气对他也很不错……大少爷彬彬有礼有时还关心一两句他家的境况……大少爷死了。

    他早就后悔了,可以说从一开始就后悔了,可也早就无从后悔了。

    连眼神的余光都没有分给被青桐拦住的崔有德,七弦不疾不徐地慢步上前,将陈洪威勒住赵平的手轻轻拿下来,甚至还给赵平整了整衣领,然后才心平气和地开口,问他们。

    “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赵平翻了个白眼,动不了,只能拼命喘气,不知是不想回答,还是被勒得太狠回答不了,只能发出“哼儿哈儿”的声音。

    崔有德惊魂未定,也没出声。

    耿正祥硬着头皮看了七弦一眼,用力撑着地板,“都是我们的错,都是我们的错,大少爷他、他不小心摔下悬崖,摔、摔死……”

    “屁!他自己偷跑,摔死了,怎么是我们的错!”赵平缓过气来,啐了怎么看都傻不拉几的耿正祥一口。

    七弦不理,“尸体呢?”

    “就、就在崖下面,我们挖了个坑,埋了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之所以第二封信姗姗来迟,是因为当时陈英祥就死了?你们没了人质,却还是不死心想要银子,挣扎了半天,终究还是继续发死人财?很好,这真是我这些天来,听过的最有趣的故事,有趣,真有趣。”

    七弦仿佛极为开怀,目光一一扫过崔有德、赵平、耿正祥,还有太过激动被温念远制肘着的陈洪威,缓缓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青桐,把这小胖子还有陈老爷先送回陈府。”然后转头看向温念远,“你跟我去看看‘摔死了’的陈家大少爷。”

    他在“摔死了”几个字上加重了声音,语意中竟带出了点戏谑的味道,崔赵耿三人都惊了一惊,又强自镇定下来。

    到了这一刻,就连崔有德都明白自己这回大概跑不掉了,不得不说时运不济——好在,只要留下一条命,总还有办法的。

    他们尽管心思各异,这一刻却都明白,左右他们没有杀人,只是绑票的话,还罪不至死,青山留下了,不怕没柴烧。

    赵平等人交代的悬崖在锦官城外四木山上。

    那里林子长着的树木烟大火少,不适合当柴烧,野物也很有限,于是几乎没什么人去,山顶又有个荒败了很多年的小山神庙,香火供奉早没了,破败得遮风挡雨都不能,在那里藏什么人简直得天独厚。

    山神庙一边有路,另一边却是个断崖,只要将下山的路守住了,人一般就逃不了。

    七弦一个人率先走在前面,温念远面色铁青,跟在他身后提溜着一串三个男人——来的时候好歹只带着一个陈洪威,现在,他手上的男人真是越来越多了。

    原本陈洪威拼死也要来看看是不是自家儿子真的与自己天人永隔了,那不管不顾的模样明显已经到了崩溃边缘,七弦给了他一个手刀,才让青桐将一大一小护送回去。

    他们根据三人的交代,绕路直接来到四木山那断崖的崖下,赵平等人犹豫了半天,才大概指出了陈大少爷葬身之地。

    那块地上面的土明显是新翻过的,潦草非常,甚至都没弄上点草木遮掩,可见当时非常匆忙。

    赵平和崔有德老远就不肯再上前,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,倒是耿正祥,一言不发走上前去,二话不说跪下来用手刨着土。

    比起另外两个,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实在不像个贪财的人,可惜有时候,不贪财的人不一定就不会为钱所累。

    土里很快挖出了什么东西,耿正祥咬着牙,更加不管不顾地挖去,很快埋着的人渐渐重见天日。

    耿正祥却怔住了。

    因为他挖出来的大少爷,浑身焦黑,分明经过烟熏火灼,完全不像是摔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