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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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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林慧的前半生,结束于四十二岁这年的夏天。

    这个夏天特别热,基本上每天都是烈日当空,晒得大街小巷炽白灼热如同要融化的铅。然而一向最怕热的林慧,却在这种无比炎热的天气中遭遇了一份透心凉的寒冷感觉。

    这份感觉只源于丈夫苏立群的一句话:“林慧,咱们离婚吧。”

    林慧和苏立群结婚已经二十年。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,林慧作为一个大学新鲜人进入校园时,苏立群是大四的师兄,十分殷勤地帮小师妹拎行李带路,这一带就带出了一段校园爱情。

    很多校园爱情都不能修成正果,但是林慧与苏立群这一对却获得了成功。林慧大学毕业第二年就和苏立群结了婚,第三年生下了儿子苏昊。苏昊是那种传说中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模样帅气,脑子聪明,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学霸一枚,一直是夫妻俩的骄傲。这一年,十八岁的苏昊更是十分争气地拿到了一所美国名校的录取通知书,让父母的骄傲值几乎要爆表。

    苏昊昨天刚刚坐上飞往美国的飞机,去了大洋彼岸开始他人生的新阶段。今天林慧正打算跟苏立群好好谈一谈夫妻间存在的问题——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察觉出他在外头有了女人,但是为了不影响到儿子冲刺美国名校,她一直强忍着没有发作。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苏立群就已经先发制人地提出了离婚。

    浑身发冷地呆了好一会儿后,林慧开门见山地问:“你是不是在外头有女人了?”

    苏立群也毫不隐瞒地点头:“是。所以我想离婚。”

    许多人到中年的男人会对家里的黄脸婆产生审美疲劳或厌倦心理,开始在外头与年轻小美眉勾勾搭搭,可是他们绝大多数都不会回家和老婆闹离婚,而是主张“外头彩旗飘飘,家里红旗不倒”。毕竟一把年纪了还来闹离婚是件伤筋动骨的事,牵涉到财产分割儿女抚养权等棘手问题,不是那么容易说分就分的。

    可是苏立群却态度坚决地提出离婚,理由是这桩婚姻已经是死水一潭,他才四十五岁,未来还有二三十年要过呢,不想以后的日子就这样在死水潭里泡下去。正好现在儿子已经长大成人,又去了美国开始人生新阶段,他打算趁此机会也开始自己的人生新阶段。

    说到最后苏立群的语气无比决绝:“林慧,也许你会觉得我疯了。可是我已经四十五了,再不疯狂一把就老了。人生苦短,我一定要尝尝不顾一切为爱疯狂的滋味。”

    窗外,盛夏的阳光像无数黄金砂亮澄澄地倾泻下来。窗内,林慧的脸上却涌动着大团大团的乌云,遮得整个人都乌了。

    她一动不动地呆坐着,目光久久停在眼前的半杯残茶上。那杯茶还是她早晨泡的,已经续过两次水,茶叶的颜色已经淡了,茶汤也再品不出任何茶香。这半杯残茶不再让人有想喝的*,结局只能是被倒掉。而她的命运似乎也与这残茶差不多,即将被丈夫从婚姻之杯中无情地泼出去。

    沉默良久后,林慧才哑着嗓子开口询问:“那个女人是谁?居然能让你回家和结婚二十年的老婆谈离婚,真是魅力不小,一定既年轻又漂亮吧?”

    迟疑片刻后,苏立群点头承认:“是,她很年轻很漂亮,充满了青春的魅力。和她在一起,让我感觉自己也像回到了年轻时代一样。”

    林慧听得冷笑连连,再开口时每一句话都变成了锋利的刀片,寒光凛凛地朝着苏立群飞扑而去。

    “所以,你要和我这个黄脸婆离婚,去和小情人一起重温年轻时代。苏立群,你把我的青春年华耗完了,又扭头去找另一个年轻女孩享受她的青春,你不觉得自己太渣了一点吗?”

    “林慧,离婚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。但是我不想干那种吃着碗里占着锅里的事,既然我已经爱上了别人,我就要对她负责,也要对你负责。对她负责就是给她合法的婚姻,对你负责就是不再白白耗着你,放手让你开始新生活。你放心,财产分割时我会尽量补偿你的。家里的房子车子都归你,存款再分你一半,总之绝对不会让你吃亏。”

    “哼,光是房子车子票子就想打发我走人?没门。苏立群,有本事你把失去的青春岁月还给我,否则休想我答应离婚。”

    丢下这番狠话后,林慧走进卧室重重地摔上了房门,倒在床上哭了。不是那种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,而是潸然泪下的无声饮泣。苏立群为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要和自己离婚的事,实在令她无法不伤心难过。

    林慧不是不知道,这年头的婚姻几乎就没有终身保质期。尤其是像他们这些中年男女正处于婚姻的危机期。十几二十年的婚姻生活过下来,柴米油盐早就磨灭了风花雪月,当年热烈如火的爱情逐渐演变成了细水涓涓的亲情,而这涓涓细水很容易出现断流的现象。

    林慧曾经以为自家这脉细水是不会断流的,因为她和苏立群的婚姻是自由恋爱的结果,两个人是有感情基础的。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件事,人是会变的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苏立群从一个大学生变成了职场新人,再变成骨干精英,再变成自立门户的小老板,最后变成一位成功的企业家。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他,他有了新的追求,新的目标,新的人生计划。而那个计划中已经没有林慧的位置了。

    苏立群提出的离婚请求虽然被林慧不容转圜地拒绝了,但是他想要离婚的决心非常坚定,第二天就收拾行李搬出去了。

    临走前,苏立群对林慧说:“既然你现在不答应离婚,那我们就先分居吧。你再好好考虑一下,要不要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下去。”

    林慧咬牙切齿地发着狠:“不用考虑了,想和我离婚去另找新欢,想得美。我一定要拖死你。”

    “林慧,你受过高等教育,又是一个经济独立思想独立的女人,我相信你不会像那些粗俗的市井妇女一样处理问题。你现在正在气头上,头脑一时不清醒。等你清醒过来了,就会明白这样拖下去没意义,对自己也没好处。我们之间既然已经没有感情了,与其继续勉强在一起当怨偶,不如分开另外找更合适的人开始新生活。对吧?”

    “另外开始新生活——哼,你说得倒轻巧,我一个人老珠黄的中年妇女,连自己的老公都不想要了,还能上哪儿去找一个更合适的男人来和我开始新生活。可比不得你,虽然是中年大叔一枚,却依然可以老牛吃嫩草,和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谈情说爱。”

    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后,苏立群又说:“中年妇女也有成熟美,总会有男人懂得欣赏这种美的。而且我们离婚后,你可以分到很大一笔财产,这些也可以成为你日后择偶的有利条件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让我用钱去吸引男人吗?你干脆直接建议我去找鸭子算了。苏立群,你给我滚,马不停蹄地滚。”

    怒不可遏地把苏立群赶出了家门后,林慧还把他留在家里的所有东西全捡出来扔进了垃圾堆。满满的两大袋东西中,有许多曾经是她亲自为他挑选购买的物品,饱含着妻子对丈夫的一片情意。可是如今,这些情意都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意义。

    苏立群搬出去几天后,林慧开始认真考虑起了离婚的事。虽然她曾经扬言坚决不离婚要拖死苏立群,但那些只是气头上的气话。一如苏立群所言,渐渐冷静下来后,她就不会再那么想了。

    林慧深知这段婚姻已经没有维持下去的意义,而且她也根本拖不死苏立群。协议离婚不成他可以起诉离婚,一次起诉不成功半年后再去起诉就基本离定了。就算不判离也没用,他已经从这个家搬走了,徒留她一个人独守空房形影相吊地过日子。长此以往,被拖死的人只会是她自己。

    当然,如果她能用一哭二闹三上吊那类方式豁出去跟他闹,或许能起到一点作用。可是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,绝不会那么做。那种姿态太难看了,已经输了丈夫的心,她不想再输了自己的尊严。

    得知了女婿想和女儿离婚一事后,林慧的母亲何玉芳就极力主张女儿去闹。自从两年前林慧的父亲心脏病去世了,她就把母亲接来与自己同住。同一屋檐下,两口子闹离婚的事想瞒都瞒不过老太太。

    何玉芳愤愤不平地说:“苏立群想甩你,没那么容易。慧慧你一定要跟他闹,使劲闹,要不干脆以死相逼,看他还敢不敢再提离婚二字。”

    林慧拒绝了这个提议后,老太太又说:“要不打国际长途告诉昊昊这件事,让他打电话回来做做他爸的思想工作?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,这是我和苏立群两个人的事,我不想把孩子拉出来当枪使。而且昊昊刚去美国上大学,眼下还是适应期。融入一个陌生国度的困难已经够多了,就别再给他添乱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要不你去找找那个小三,跟她好好谈一谈。看能不能劝她退出,别再跟苏立群勾三搭四了。”

    林慧还是摇头:“妈,这不是小三的问题。如果苏立群是钢墙铁壁一块,任何花花草草都没办法在上面生根发芽。现在是他抵挡不住那些年轻女孩的青春诱惑,就算我劝走了这一个,也还是会有下一个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?难道你真打算和他离婚吗?”

   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,林慧点头说:“离吧,一个变了心的渣男没什么可留恋的,更不值得去跟别人抢破头。”

    何玉芳还本着旧式女人的想法劝说女儿:“慧慧,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想。俗话说女人三十烂茶渣,更何况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,如果跟老公离了婚很难再找另一半,以后老了一个人怎么办呀?”

    林慧已经想得很清楚了,意志坚定地说:“妈,我知道我这把年纪离了婚很难找到合适的再婚对象,没准要孤独终老。可是,如果要我守着一个不忠的丈夫过下半辈子,我宁愿一个人过。”

    林慧下定了决心和苏立群离婚。她正式打电话通知他这个决定时,他在话筒那端说:“林慧,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通的。”

    林慧用冷冰冰的口吻回答他:“是啊,我已经想通了。一个变心出轨的丈夫跟一坨屎没区别,我犯不着去跟别的女人抢一坨屎,抢回来摆在家里恶心自己有意思吗?”

    虽然被骂成了一坨屎,但是苏立群并不生气。只要林慧肯离婚,哪怕被她骂出翔都没问题,所以他一声不吭地任凭她骂。

    但林慧并不继续骂下去,她只是慎重声明:“苏立群,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。如果以后你对提出离婚的事感到后悔,千万别回来求我原谅你。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你对我的不忠与背叛。那种可以忍辱负重包容回头浪子的所谓贤妻角色,在我的人生剧本中绝对不存在。明白吗?”

    苏立群满口答应:“我知道,我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就会承担相应的后果,绝对不会再回来烦你的。不过,我虽然不再是你的丈夫,但依然还是昊昊的父亲,这一点永远不可能改变。对吧?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,我们之间的事是我们之间的事。我不会故意煽动昊昊因此不认你这个爸爸的,这点你可以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再好不过了,谢谢你,林慧。还有,我个人觉得我们离婚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告诉昊昊,免得影响他在美国的学习,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林慧并不反对这一点: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后,她忽然想起来说:“苏立群,我最后还有一个要求——我想见一见你的那一位。单独见面,你别掺合进来。”

    苏立群十分警惕地问:“你要见她干吗?离婚是我的意思,不是她煽动的,一切与她无关,你可别找她的麻烦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,我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意思。你应该知道,我一向不认为小三是造成婚姻失败的主因。猫跑出去偷腥,不能怪鱼不要脸,出轨方才是责任最大的一方。我想见她,只是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你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她闹离婚。”

    苏立群最终同意了林慧的要求安排两个女人单独见面,因为他不想在她同意离婚的节骨眼上和她起争执,也因为他相信老婆的个人修养与素质。林慧的职业是教师,作为一名知识分子,她一直很注重个人言行,是绝对不会像一些市井泼妇那样在公众场合毫无顾忌地各种撕b。

    星期天下午两点钟,在西城区一条由老弄堂改造的步行街的某家咖啡馆,林慧终于见到了丈夫的新欢,并且愕然地认出了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孔。

    两年前,林慧四十岁生日那一天,苏立群特意带她去了本市最有名的影楼拍了一组婚纱摄影照。当年他们结婚时没有拍这个东西,如今人到中年了再来补拍,林慧原本觉得没必要,但是苏立群坚持,说这是他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。

    林慧做梦都没有想到,就因为拍这组婚纱照,苏立群居然和影楼那个年轻漂亮的化妆师有了婚外情。那天她化完妆后还和他随口说起过那位化妆师长得真是青春可爱,有着一张蜜桃般的甜美面孔。当时他表示没怎么注意,现在看来他何止是注意了,而且还是高度关注模式才对。

    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如水蜜桃般甜美可人的女孩子,林慧久久说不出一句话。因为她感觉真是太讽刺了,补拍婚纱照的结果居然是导致丈夫有了婚外情,估计编剧都编不出这样离谱的桥段,但生活偏偏可以搞出这么戏剧性的情节来。

    见林慧久久怔着不说话,年轻女孩反客为主地开口问:“苏太太,你一定要见我到底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定定心神后,林慧先询问对方的名字: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
    “桑小桐。”

    林慧问得直截了当:“桑小姐,你年轻又漂亮,为什么要和一个中年已婚男人交往呢?”

    桑小桐一耸肩膀说:“苏太太,是你老公主动追求我的,你可别来追究我的责任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想要追究你的责任,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接受他的追求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呢?虽然他是一个结了婚的中年男人,可是他对我非常好,各种宠爱。我就喜欢那种被人宠爱的感觉,因为女人最需要男人的宠爱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他已经结婚了,年纪又比你大了那么多,你去找一个年轻单身的男孩子交往难道不好吗?”

    “年轻男人太嫩了,不如大叔有魅力。”

    “大叔也不都是有魅力的吧?如果我老公不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,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,请问你还会觉得他有魅力吗?”

    桑小桐理直气壮地说:“他的成功与富有正是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。没错,能吸引年轻女生的大叔都是有钱的大叔,因为财富是成功最醒目的象征。我崇拜爱慕一个成功的男人有什么错?难道非要我去喜欢一个loser才算正确选择吗?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喜欢的有钱大叔已经结了婚,有老婆孩子,你这么做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,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面。这些你想过没有?”

    桑小桐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:“没有,别人的事和我无关,don’tcare。我们新新人类只为自己而活,在别人的幸福与自己的幸福只能二选一的情况下,当然是首选自己的幸福了。抱歉,你过得幸福与否并不是我的责任与义务,所以我管不了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这种自私自利到极点的想法,让林慧无法不为之气结,但她还是竭力维持自己的风度,只是稍稍加重了语气说:“桑小姐,那你能不能换位思考一下,虽然你现在可以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去肆意破坏别人的婚姻和家庭,可是终有一天你也会老的。到那时,如果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这样来破坏你的婚姻和家庭,你会有何感受?”

    “以后的事现在就想它干吗?我们新新人类活在当下,过好眼前的每一天才最实际,才不会自寻烦恼想那么多?你们中年人就是想得太多,所以活得太累。”

    林慧完全无话可说了,而桑小桐也一脸不想再和她说下去的表情,“苏太太,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代沟太大了,完全无法沟通。这场谈话没必要继续……”

    桑小桐的话还没有说完,头顶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。两个女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,骇然地发现天花板正扭曲断裂着塌下来,顿时吓得双双尖叫:“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