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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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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家人落座,明夫人特意安排阿迟坐在了自己身边,三兄弟在圆桌的另一边。

    阿迟被明小微手里的小人儿吸引住了,刚满百日的孩子,乳名叫做小豆子,粉嘟嘟白嫩嫩的,她想抱,又不敢,怕自己弄坏了那软绵绵的人儿,便一直去逗那孩子。明夫人见她喜欢孩子,心中也高兴,忙命她专心吃饭,看孩子的时间有的是。

    一家人都倒了点酒,明夫人让大家同喝一杯。阿迟以前喝过娘自己做的甜酒,很好喝,但这里的酒才是真正的酒,入口又甜又辣,阿迟差点呛出来。好容易皱着眉头咽了下去,没多久,感觉酒意窜了上来,两边脸颊热辣辣的。

    对面的凤吟天看着她,眉头微微一皱。

    凤啸天起身,说:“一家团聚,不可没有助兴节目,我来给大家吹一曲箫。”

    说罢从身后侍女那里取过一支洞箫,放在嘴边呜呜咽咽吹了起来。

    阿迟一震,她没有料到看似不着边际的凤啸天竟然会吹箫。娘教她琴,也告诉过她,琴箫合奏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,所以阿迟对箫并不陌生。

    只是从未听人吹过。

    听箫声一起,顿觉四周安静下来,也空阔起来,习习微风在众人身侧缭绕拂弄,缠绵不去。接着水声泠泠而来,月色浸染其上。江水映月,月照江天,一切如梦如幻,如诉如慕……

    一曲听完,阿迟浑身仿佛浸在露水中,清凉沁心,不由鼓掌:“二哥吹得真好!”

    众人也跟着鼓起掌,明小微满脸是笑,骄傲地看着凤啸天。

    凤啸天笑笑,收了洞箫,说:“这支曲子叫《秋江吟》,四妹既然说好,必定也是懂音律的,不妨也来助兴一首?”

    阿迟推辞:“我哪里有那个雅兴……”

    凤啸天凤眸一眯:“刚才你给我敬茶,我已经看见你手指上的茧痕,那一定是弹琴所致。如今一家人在一起欢聚,四妹你竟然不肯为大家助兴,是嫌弃我们都是俗人吗?”

    阿迟心中叹息:凤家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,在他们面前,自己的那点隐秘根本就藏不住。眼看着明夫人也将目光投向她,只好站起来:“娘,我以前的确练过琴,可是因迭遭变故,已经多日不弹,我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无妨!”明夫人倒来了兴致,“一家人在一起乐乐,不讲究好坏的。我年轻时也弹过琴,正好听听你的琴,看看我还能有几分耳力。”她转身教过大丫头采芹:“去将我那张焦尾琴抱来!”

    采芹领命而去,凤吟天看着阿迟,阿迟与他对视一眼,凤吟天读出了她的自信,嘴角缓缓上翘,放了心。

    一会儿采芹抱琴而来,放在几上。阿迟见琴身木色古厚而清亮如玉,一看便知不是凡品,心中惊叹。手指一拂,琴弦悦耳,如玉河鸣泉,万壑松风。忍不住心中欢喜,赞道:“娘,真是好琴!”

    明夫人笑道:“娘的便是你的,你若喜欢,待会带走便是!”

    “娘的琴,我岂能夺爱!”

    “娘早就不弹,放着也是浪费。”

    凤啸天早已经不耐烦,抢过话头:“四妹,娘的琴你不要,二哥给你重买一张便是。别再罗嗦了,赶紧给我们弹一曲吧!”

    采芹早已端来一盆清水,阿迟净了手,安静地坐下,深呼吸几次,让心境恢复宁静安然,接着沉腕拂指,一曲《梅花引》悠然而起。

    这是她在遭逢惨变之后第一次弹琴。琴声一起,整个人自然而然全身心地浸入曲子的意境,浑然忘却了身外人事。琴声淙淙,抑扬婉转。一曲弹完,周身仿佛真有暗香盈盈。最后一个音符消逝在空气中,她按下琴弦站起身,见众人都在呆呆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但见烛火下,她冰肌雪肤,眼波潋滟,然而神态端然,雍容出尘,当真不似人间所有。此刻皓腕如雪,琴声如诉,此情此声,叫人心也醉去,魂也飞去,如何能醒?

    良久,凤啸天鼓起了掌,凤眸中竟然罕见地透出真诚:“四妹,你弹得真好,我无话可说!”

    凤吟天也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,她给他的意外太多了。

    凤翔天则呆呆地看着她:“四妹,看来我应该把我那张琴砸了!”

    原来凤翔天也练琴,此刻自惭形秽,竟起了毁琴之心。

    明夫人也回过神来,黯然道:“四丫头,我真是老了,竟不知道世上有弹得这么好的琴曲!二十年前,娘的琴也是出国风头的,可是跟你比……”

    “娘和众位哥哥一定都是安慰我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就是好,你一点都不用谦虚。我在音律上一直是自傲得很,能让我心服口服的人就你一个。四妹,你还不高兴吗?”凤啸天打断了她。

    明夫人道:“好啦好啦,别一个夸奖一个谦虚了,总之,我凤家儿女个顶个的厉害,都是娘的骄傲!来来来,琴箫助兴,,别忘了喝酒吃菜!”

    大家这才回过神来,依旧归席喝酒。阿迟却已经不想再吃什么,只觉心中涨得满满的。她酒不敢喝,菜也不想吃,只把注意力花在明夫人和小豆子身上。明小微给她夹过几次菜,无奈都不甚对她胃口,浅尝一下后都留在了碟子里。

    席终,凤吟天正要带着阿迟告辞,凤啸天忽然又说:“娘,这不对吧?四妹是您的义女,为何要住在凤隐居?”

    凤吟天闻言冷冷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阿迟的眼睛转向明夫人,她要看她如何说。

    明夫人也是怔了一下,很显然她也未曾考虑过阿迟住在哪里的问题。但随即心思一转,便有了决定:“很简单,吟天是四丫头的恩人,四丫头必定是信任他的,再说她已经在凤隐居住了一段时间了,没有立刻叫她搬家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女儿应该住在娘身边才是道理,哪有丢下娘去住在兄长家的!”凤啸天依旧不依不饶。

    “这大府里人多事多,我怕照顾不过来,若是让四丫头受了委屈,吟天不答应,我自己也舍不得!啸天,把心思花在好好做生意上面,不要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!”明夫人加重了语气。

    凤啸天终于低下头,朝着明夫人施了一礼:“知道了,娘!”

    阿迟笑了一声:“二哥,二嫂,以后我必定要天天来府里向娘请安,大家自然可以日日见面!”

    凤啸天鼻子里哼了一声。明小微笑道:“你是小豆子的姑姑,自然要天天来看他才是呢!”

    凤吟天走到明夫人跟前:“娘,儿子告退!”

    明夫人挥挥手:“好生带着四丫头回去吧!对了,那张琴……”

    “娘!”阿迟和凤啸天同时打断了明夫人的话。阿迟看了看凤啸天,凤啸天抢着说:“我已经答应送四妹一张琴,您就不必送琴了。”

    阿迟开口是为了推辞,如今见凤啸天这般说,便闭了嘴。她看出凤啸天性子有些粗率,若她推辞,他必定又要说出什么让大家都难堪的话来。

    明夫人道:“也罢,四丫头,狠狠敲一记你二哥,让他知道欺负我家阿迟的后果!”她依然记着议事时凤啸天说不认女儿认儿媳的话,虽然这话与她内心想法一致,但在人前,她绝对不允许他不按章法出牌。

    阿迟含笑谢过,一一告辞,凤吟天转身就走。阿迟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。两人依旧在前厅上了马车,一路回到凤隐居。

    此刻已经过了午时。进了门,凤吟天直往后院餐堂走,阿迟纳闷跟着他,问:“哥哥,你又饿了吗?”

    凤吟天边走边答道:“你饿了!”

    阿迟揉揉肚子,好像不饿。凤吟天转过头来:“你中午几乎没吃什么,这样还谈什么补身子?我让云妈妈做些新鲜的来给你。你想吃什么?”

    阿迟只好努力的思考:“白米饭……还有醋溜黄瓜,新鲜的鲫鱼汤!”她第一次在凤隐居吃了那种醋溜黄瓜后,好像爱上了又甜又酸的东西。

    凤吟天嘴角露出了笑:“马上就好!”

    云妈妈迎上前来,凤吟天交代几句后,她随即转身进了厨房。两人在餐堂坐下等候。阿迟不安道:“哥哥,你的事情多,要不去忙吧,待会饭好了我送去给你吃!”

    凤吟天道:“我的事情昨天已经忙完,今天可以闲一天。”他看了看阿迟的手:“你竟然弹得那么好!可惜我竟没早些发现!”

    他一向冷静理智,很少会说这种充满感情色彩的话。阿迟微笑道:“哥哥,真的好吗?我曾经被爹娘批评过,说琴中的情感过于单薄……”她想起爹娘评价她的《幽兰》的,一缕酸楚又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“很正常!”凤吟天说,“你若是弹出老气横秋之感,那便不是十五六岁的人了,这个不用强求的。阿迟,愿意弹给我听吗?”

    这是他第一次要求她,而且是她最为擅长的也是最乐意的事,阿迟眼中放出光芒:“好啊,可是凤隐居有琴吗?”

    凤吟天难得地一笑,道:“你随我来!”

    两人来到南边一栋小楼,上了楼,见楼上房间内满满的架子,上边摆着各式琴棋书画玉石宝瓶,一应珍玩器具应有尽有。阿迟叹道:“哥哥,你喜欢收藏?”

    凤吟天道:“不是特意的,看见好的便买下,日积月累便多了。”他将她带到中间一片架子前,那上面摆了五张不同样式的琴,分别是仲尼式、连珠式、落霞式、灵机式、蕉叶式,其中一张琴通体黑色,隐隐泛着幽绿,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。阿迟不敢相信地问:“这是绿绮吗?”

    凤吟天点点头:“是的。阿迟,它们都是你的了!”

    阿迟喘着气捂着胸膛:“这五张琴无一不是无价之宝,我岂不是比帝王还富有了?

    “帝王算什么?我们凤家从来不慕帝王家,因为有这个底气!”凤吟天又一次露出了他的霸气:“我就是要让你也有这样的底气!”

    阿迟“呼”地喘出气,说:“那好,哥哥,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。以后我每天弹一张琴,你听,然后我们选出最合适的琴,你送给我!”

    她忽然想起凤啸天要送她一张琴的话,默默地替他悲哀了一下:看了这里的琴,还有什么琴能入得了她的眼?

    凤吟天笑着说:“很好!”

    两人又下楼,云妈妈已经做好饭菜。阿迟心情好,看了桌上雪白的米饭,青翠的黄瓜,浓乳般的鲫鱼汤,还有玫红色的松子卷,不由食指大动,真觉得饿了起来。凤吟天也盛了半碗饭陪着她吃。见她胃口终于好了起来,心中暗暗欣慰。

    饭后两人去小花园走了几圈,之后又去南楼,阿迟先选了绿绮琴,凤吟天抱着下楼,两人来到院子左侧的敞轩内。阿迟想,索性做足功夫,问凤吟天:“有香吗?我要焚点香。”

    凤吟天笑笑:“你应该问我什么没有,而不是问有什么。”他唤来碧云碧桃,两人不一会便拿来一个小巧玲珑的青瓷香炉,掀开盖子,拈了几片龙涎香放了进去。

    阿迟记得小时候在宫里也闻过这种香,但是普通人家是不可能用的,不由叹道:“果然豪奢!”

    名香焚起,阿迟倒不能随便了,说:“按理该沐浴才好。哥哥,你索性再等等?”

    凤吟天道:“不用,我们是日常随意弹奏,何必拘礼。”

    阿迟心里也这么想,便在案前的蒲团上坐下,凤吟天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着。此时日光暖照,清风徐来,花香氤氲,阿迟的心也是难得的恬静快乐。一切都是正好。她闭了闭眼,手指起处,一曲《流水》淙淙而来,涤荡在两人耳边心底,婉转清扬,泠泠作响。

    一曲奏完,凤吟天依旧闭着眼睛。阿迟忐忑地喊:“哥哥?”

    凤吟天睁开眼,叹道:“柔而不媚,清而不冷,静而不寂,阿迟,别的琴不用弹了,绿绮就是最适合你的!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人与物也是讲究缘分的,你初看五张琴,只对绿绮惊叹;初弹,也第一个选中了它,那便是有缘。更重要的是,我已经听到了最好的《流水》,看到了最好的你。别的琴或许也很好,但我不想破坏了此刻的完美记忆。你说的,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。于我,琴声三千,只听一曲。”

    他眼神深邃,热烈地看着她。她的心无端地颤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仅仅几天的功夫,他们竟然已经这么近!

    他依旧是一袭珍珠色外衫,神态笃定安然,但几天的接触,阿迟已经了解了,那是一切都掌控在手了然于胸的笃定安然,是一个成功且成熟的男子才能有的样子。只是她没料到,他对琴曲的品味并不比爹爹差。

    “哥哥,你很懂音律?”

    凤吟天摇头: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。我学武艺,学做生意,学看账本,学着管理凤族,即便心中想,也没有精力。”

    阿迟叹道:“如果你不这么忙,一定会是最好的琴手!”

    “不,凤家男人毕竟以作生意为主。啸天和翔天虽然学了音律,但只是兴趣,他们的本行也在做生意上。”他将碧云碧桃唤进敞轩,说:“将这张琴送去小姐的书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