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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太后端详着镜中的自己,眼窝深陷,面色枯槁,明明年不过知命,看着却像六十许人,宫女梳头的动作再轻,还是头发一把吧地掉下来,太后忍不住看了一眼,梳头的宫女便惊恐至极,手握不住梳子,一副被吓到连哭都不敢的样子。

    方姑姑瞧不下去,呵斥着让梳头宫女退下,宫女如逢大赦地去了,太后再望回镜子,盯了一会,觉得自己都不愿多看,抬手将钗环褪了,拿在手上瞟了一眼觉得眼熟,再细一端详,“这钗环是哪来的?”

    方姑姑上前一看,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:“这......这不是......”

    太后一生强势,碰上鬼神之事还是有些慌乱,托着钗环的左手开始颤抖:“贱人......还真是阴魂不散......”

    许莲经过通传进来,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,太后妆发未齐,方姑姑神色惶然,两主仆一坐一立,情形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。

    还是太后先打破了沉默“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许莲应是行过礼便开始请罪:“张氏的事是臣妾的疏忽,劳母后忧心了。”

    这般伏低做小有一半是出自真心,的确是自己的疏忽,惩罚周氏的那道口谕又力挺了自己,就算往日婆媳间有所龃龉,在太后对小狐狸的疼爱面前尽可放下了。

    太后看着许莲低眉顺眼的样子,也没有出言训斥,只提点道:“往日注意便是,御下须宽严并济,一味仁慈只会害了自己,这样的事情只许有一次。”

    许莲虚心受教,感叹这对话难得的和谐,太后又道:“再有下次,载柠便搬到延望宫来住罢。”

    方姑姑似乎怕气氛僵持,端了茶来,许莲接过却道:“臣妾今日本想带载柠来探望母后,又怕小孩子吵闹搅扰了母后的清净,日后等载柠大好了,臣妾便时常抱他来探望母后,看母后今日气色甚是疲乏,可请了太医瞧过?”

    不但太后预料中的没有惊恐气急,许莲反倒句句关心字字孝义,太后面上略带了丝笑意,暗叹宫中真是个好地方,被儿子娇养成这样的人也有学着滴水不漏的一天。

    “你也有心了,身子骨老了自然不中用,就不必劳烦太医了,你安心处理宫中庶务,别让皇帝在阵前还要替你操心。”

    听着这话许莲知道小狐狸被抱走的事算是被岔过去了,心里一阵轻松,目光恰巧落在太后妆奁旁的钗环,不知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。

    从延望宫回到懿祥宫,许莲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地,总觉得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抓住,直到春桃帮着拆了发髻,许莲打开自己的妆奁,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珠钗翠环,突然灵光一闪。

    太后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总是严谨而淡定的,鬓发一丝不苟,衣饰半分不错,事态再过严重也不愿意示弱于人前,所以今日她看到的妆奁旁的饰物是什么鬼?放得那么杂乱也就罢了,中间放着的那枝颜色那么鲜亮,不符合太后平日的画风也就罢了,怎么越回想越觉得向是淑妃生前经常戴过的饰物......

    抓住事件真相的福尔摩莲霍地站起企图进行案件分析,春桃猝不及防手上还抓着一把头发,于是——“嘶!”

    阿西吧!

    “主子娘娘,您可有大碍?”

    无大碍无大碍,你家主子娘娘只是刚做了一个免费的人工去发加头皮撕扯而已,能有什么大碍。

    捂着头的许莲对着担忧请罪的春桃和蔼地笑着。

    重新换了便服,躺在床上,许莲仔细梳理了下事情的前因后果,命馒头派人去打听下延望宫最近的情况。

    自先帝大行,太后身体一直不大好,反反复复地总不如以往强健,近日更是不得安眠,方姑姑往太医院领了安神的香料与药物,但见效不大,而太后睡不安稳的原因延望宫上下却是讳莫如深,馒头打听了半日也没有打听出来。

    许莲听过转念一想便品出了个大概

    夜间的延望宫寂静深冷,有一种透入骨髓的安静,原本守夜的宫人都被远远地遣散了,寝宫外的耳房内只留了方姑姑一人盯着跳跃的烛火枯坐灯前。

    不多时,一声哭腔打破了夜的宁静,断断续续,幽怨婉转,直往人耳膜里冲,方姑姑两手捂了耳朵,这夜夜的折磨,只愿从此聋了便好。

    再过一会,寝殿内传来摔打东西声音,而后是太后的怒喝:“贱人,生前斗不过我,死后变成厉鬼又如何,哀家便是当着你的面毒杀你的儿子,你又能如何?”

    “生前便不是哀家的对手,死后你便连往生也没有资格。”

    之后咚地一声,方姑姑赶忙闯进去,扶起摔在地上的太后,太后却一把将她推开,“贱人......阴魂不散的贱人。”

    方姑姑被推的踉跄了几步,颤声道:“主子,是老奴。”

    寝殿内仍是一片黑暗,方姑姑支起身子去点亮了烛火,太后看清了才道:“是你啊。”

    “主子怕是又梦魇了。”

    方姑姑扶着太后坐到榻上,太后半晌才道:“那些安神的物事看来无用啊。”

    方姑姑跪下:“是老奴无用。”

    不知何如而来幽怨哭腔这时反倒停了,太后感受着这难得的平静,摆手道:“罢了,与你无关,若说冤有头债有主,杨氏该找的本就是哀家。”

    这日春光大好,许莲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,春桃上前来福了一礼。

    “人抓到了?”

    “是,照主子的吩咐给延望宫送去了。”

    许莲点头表示很满意,让人上了纸笔,准备开写自熙和帝走后的第一封家书,然而落笔无能的她磨叽了半天,流水账般地将最近宫中发生的事说了些,避重就轻,小狐狸的上火变成了微小的不适,太后的梦魇也只说是上了年纪的睡不好,最后实在憋不出了,抬起儿子的两只小脚丫往墨水里一沾,再往纸上一放,印出了两个黑色的小脚丫,五个指头有些印在了一起,墨色有些浅有些深,许莲越看越觉得满意,吩咐春桃等墨干了就给人送去。

    春桃虽说伺候了这些时日,已经见怪不怪,接过信纸的时候还是有些嘴角抽抽,小狐狸却玩上了瘾,从许莲手里挣脱出来,从石桌上爬过去,一手啪地按在墨上,抬起来,对着沉浸在“我儿子怎么这么可爱”的母爱中的许莲,把滴答着墨水的手盖在了她的脸上......

    许莲在春桃憋得快内伤了的表情下把儿子从身上扒了下来。

    端华公主守在帐中等消息,不一会,陪嫁侍女送上了打听到的消息:“公主,大汗又去了蓝姬那里。”

    端华公主冷笑了声,面上的神情似在意料之中,没有嫉恨且带着不屑,想了想还是问道:“有母妃和皇弟的消息吗?”

    侍女摇头,端华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故国相隔千里,与政治无大关联的内宫消息很难传到边陲小镇,更不用说到敌国的帐中了,她只知王氏胜了,不是皇弟继位,不但日后皇弟长大,兴复国力,将自己接回母国的念头成了绝想,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,她为此日夜担忧不算,眼前的事也是怎么看怎么让她恶心。

    千里来嫁,虽为阏氏,说是有正妻之尊,但都别可汗年迈粗俗,前后已有三位阏氏,与端华公主心中称意的如意郎君相去甚远,端华自重公主身份,不肯曲意逢迎,而都别可汗阅女无数,虽年过六十仍体魄强健,然心在征战,一心开疆拓土,将南垣这块肥肉吞到肚里,公主再不忿熙和帝登位,也有家国情谊,也不愿故国突遭战火,夫妻关系十分淡泊。

    这本也罢了,端华自恃身份,一见那老叟就欲呕,他不来正好,怎知陪嫁的舞女蓝媚儿一身狐媚手段,争得了那老叟的恩宠,自己不要的东西自己不要是一回事,被别人捡走了又是另一回事,且蓝媚儿也不是盏省油的灯,在这不通礼仪的所在时常与她作对,如今的日子完全没有在闺中十分之一的舒服畅快。

    侍女眼见四下无人,拿出了件东西放到端华手里。

    端华摊开手掌,是一截用红绳系好的断发,她马上收紧了手掌,抬眸看了侍女一眼,面上不动声色,侍女又附在端华公主耳边说道:“今晚,请您帐中相候。”

    端华面上腾地一热,心中犹如万鼓在捶。

    本是倒春寒的天气,草原不比中原,日夜温差极大,端华公主帐中夜夜燃着火盆,再没有银丝碳烧,配着牛油做成的蜡烛烧起来的难闻气味,公主每每难以入眠,今夜却是不同,公主着了中衣,散了乌发,躺在床上半拢着被子像在等待着什么。

    草原的夜里也很安静,偶有战马的响鼻和苍鹰的展翅打破这一份静谧。

    端华背对着帐帘的方向,她听到帘子被掀,一阵寒意扑了进来,赶紧闭上了双眼装作入睡的样子,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不请自来的人,忽略他伸-进衣-襟的微凉手掌和贴到背上的火热身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