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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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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乔焱与庄浅又一次见面的时候,她正坐在病床上,膝盖上铺着一本旧书,是从沈思安手里借来的——《一个罪犯的自传》。

    庄浅很久以前看过这本书,觉得身临其境,如今再看着的时候,依然有这种感觉,而且这种感觉更深了。

    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,不知她有没有发现他的存在,在她第六十二次翻页的时候,乔焱终于开口涩然地叫了她一声:“小浅,”

    庄浅啪地一声合上了书,抬眼看他,目光安静若水。

    对上她的眼神,乔焱立刻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我无心的,我真的是无心的,我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折磨了自己千百遍的话,一出口就显得苍白.

    庄浅依旧安宁而冷静地看着他,乔焱脸色却渐渐变得难看,他抓着门的手泛紧,终于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你过来一点。”庄浅将膝盖上的书拿开,说话。

    乔焱连步到床前。

    在他又一次开口之前,庄浅覆手一耳光甩到他脸上,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病房。

    “你说得对,我心肠狠毒,我图谋不轨,我一次次利用你,一次次害了你,这些你都说的对。”庄浅紧紧捏紧了发麻的掌心,目光泫然,声音惶惶:“我知道自己会遭到报应的,我时常做梦都梦到自己不得好死,我这种人,地狱都不会有我的安稳位置——”

    “小浅!”乔焱痛苦地跪在床前,紧紧握着她的手,急忙辩驳:“不是的,不是这样子的,不关你的事,我说的那些话都不关你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庄浅一点点将他的手掰开,看着他惶然地流下眼泪,突然觉得难受得厉害。

    她哽咽了很久,那些准备已久用来伤人泄愤的话,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不看到他的时候,她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,可是他一出现在眼前,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恐怖事情就会浮上眼前。

    那种比死更可怕的噩梦,会瞬间威力大增,啃噬得她体无完肤。

    庄浅想,有的时候一步走错了,可能会每一步都错,一直错到你不敢踏出下一步为止,错到你自断双足为止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那么的要好,所以也不能用那种相互怨怼的方式结束,”庄浅深吸了一口气,缓缓伸手,触了触面前这张年轻好看的面容,小声说:“你知道我不喜欢甄持,但是我却不恨他,因为不管他多无耻多狠毒,都不能伤我分毫;可你不一样,因为不一样,所以连一丁点的伤害都不能容忍。”

    乔焱紧紧抓着她的手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“我们分开吧。”庄浅最终道:“你不欠我什么,你唯一欠的,是咱们孩子的一条命,刚刚那一巴掌也已经还清了,那就轻松地去过你该过的人生——情意也好,仇恨也好,愧疚也好,这些东西本就不值得背负一辈子,因为一辈子真的比你想象中的长。”

    “小浅,你再相信我一次!”乔焱声音哽咽,近乎哀求:“我求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!我保证,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信了,你骗我我也信,我发誓,我对天发誓好不好!”

    “相信你?”庄浅倏地蹭起身,哗啦将桌上东西挥了一地,冷冷盯着他:“因为相信你,我父亲死了,也是因为相信你,我母亲现在在冰冷的监狱里,还是因为相信你,我们的孩子没了,你现在还让我相信你?”

    她语气激烈,却俨然是可以压抑过的了。

    乔焱颓然地松了手,眼中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。

    庄浅别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,哑声道:“你走,我不想再见到你,一辈子都不想。”

    我不想再见到你,一辈子都不想。

    她这么说,心里就一定是这么想的,乔焱面若死灰,离开的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动。

    最终是庄浅先走的,她收拾了东西,连出院手续都没有办理,就直接去看了庄曼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,庄浅拿起对讲电话,母女俩人神情都很宁静。

    庄曼眼神死死盯着她。

    庄浅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长得像秦贺云,能够这样长久的吸引住这个女人的视线,或许是眼睛,或许是鼻子,又或者哪里都不像,庄曼只是将她当成一个虚幻的慰藉品。

    她低低叫了一声:“妈妈,”

    庄曼一怔,似乎终于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,盯着她的目光渐渐开始转变,回应却依旧温柔:“小浅,你瘦了很多。”

    庄浅哽声问:“为什么?你为什么、要害死,爸爸?”

    这么些天来,庄浅一直在想,如果当天她没有去送那套军装,秦贺云就不会死,庄曼也不会病情加重,她也就不会失去孩子,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,三代同堂。

    可幸运永远都是别人的,她所有的运气,好像都在娇扈的童年被用光了。

    庄曼安静地看着她,神情却并没有精神病人该有的恍惚,突然冷冷道:“你不配做他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庄浅与她对视。

    庄曼恨恨地对她说:“我是为了成全他,他一定求过你,他一定求过你给他解脱的,可你不敢,他那么疼你,他对你那么好,你是他唯一的血脉,可你却什么都不敢替他做,你不配做他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成全,你是害了他!”

    庄浅情绪失控,怒红眼大吼。

    庄曼一瞬间却有些茫然,她昏昏然看着庄浅,然后开始紧张,害怕,开始呜咽辩驳:“我没有!我没有要害他的,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军舰上会有那么多白粉,我明明只放了一千克,我只是不想他整日忙碌……”

    她猛地丢了电话,双手惊慌地扒着玻璃,急切地说:“小浅,小浅我都是为了你好,妈妈都是为了你,这样你爸爸就能常回家了,就可以陪着我们了,妈妈都是为了你!”

    “你都是为了自己。”

    庄浅踉跄着站起身,看着她慌忙使劲敲打着玻璃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:“包括你对我好,也是为了你自己。你知不知道,我多想变成你这样子,用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,用各种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,我多想变成你!”

    庄曼又哭又敲玻璃。

    “你好自为之,我不会再来看你一眼。”庄浅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“小浅!”庄曼哽咽着泣不成声,疯狂敲打着玻璃。

    警卫上前来制止,她大哭大闹,最终被制服,体力耗尽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在上庭受审前夕,庄曼一直被限制在疗养院,自那天与庄浅见面过,她心绪失常恍惚,老是抓住护士说一些奇怪的话,又突然大发脾气说有人骗了她,害了她,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知道:这个女人已然彻底疯了。

    她试图过自杀的,割腕,却几次都未遂,被护士拦了下来。

    又一天,在大闹过一场把护士吓跑之后,她一个人在病房,抱着枕头发呆。

    门口:

    护工向一名五十左右的男人介绍道:“程书记,庄女士的病房就是这间了,您注意着点,病人情绪有些不正常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男人透过门上的窗口朝里看了一眼,转身面对护工:“多谢你照顾她了,小杨。”

    护工受宠若惊:“哪里的话,这是我的本职工作,应该的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,心里却是在猜测:堂堂□□,究竟与里面那个疯女人是什么关系?

    “她是我远房一表亲,在安城没别的亲人了。”男人却没有诸多隐瞒,大大方方地解了她的惑,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顺安?”庄曼看到推门而入的男人,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神智。

    程顺安走上前去,将她手里的抱枕拿出,抚平放回床上,温声道:“怎么不好好休息,脸色很难看。”

    庄曼握着他的手哭:“我是不是真的错了?你告诉我,我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?如今贺云没了,小浅说再也不见我了,我是不是在真的错了!”

    程顺安没有急着说话,耐心地听完她所有的不安,然后仔细替她理顺发丝,抱着她小声安抚:“你很好,我知道你是什么模样,无论你做了什么事,你都是我心中善良单纯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庄曼缓缓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,一苍老一细腻,程顺安想,不管命运怎么变迁,时光对这个女人确实偏爱到了极点的,哪怕如今她狼狈不堪,却依然楚楚动人。

    庄曼靠在他怀里神思恍惚,小声念叨:“我原本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他正直严苛,高高在上,我父亲却是见不得光的黑道混混;我从小见够了肮脏虚伪,十岁就学会用枪,十五岁已经能从那些混混手中抢食,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的,所以我改,他喜欢什么样子的,我都改了,我终于嫁给了他,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,我都做到了,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肯看我一眼?”

    “顺安,他为什么始终不肯看我一眼?”

    程顺安替她擦眼泪,小声安慰:“曼曼,你很好,你什么都没有错。”

    “都是你!”庄曼表情一面,突然温顺不复,挣扎着挥开他的手,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吼:“都是你害得我!我知道了,我终于知道了,这么多年,这一切都是你在从中作梗!”

    程顺安看着她疯狂激动的面容,开始紧张。

    庄曼恍然大悟,指着他:“一直都是你在骗我,当年是你给我想的办法,是你说的,只要他失势了,我陪在他身边,他就会回心转意的,也是你让我通知警方搜查军舰!军舰上的大批毒品就是你事先放好的对不对!”

    程顺安表情终于不再如先前般沉寂。

    但也只是片刻,他便缓和了神色,安抚道:“曼曼你在胡说些什么?人心都是肉长的,这么多年,我对你怎么样,难道还不够清楚?”

    庄曼失魂落魄地就要从床上起来,混乱地喃喃:“不对,不对,就是你,我要告诉警察,我要告诉警方这些事,都是你害的,都是你害的是你害了他,害了我,害了我们一家……”

    她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一个旧手机,抖着手开始按键。

    程顺安见状脸色一僵,立刻就要上前抢夺手机。

    “放手!你放手!我要揭穿你这个骗子的真面目!”庄曼大声叫嚷,奋力挣扎。

    两人避无可避动起手来,庄曼最终不察,被重重推搡在床,手机摔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程顺安喘着气,脸色紧张而忌惮:“曼曼,别逼我,你别逼我。”

    庄曼此刻压根什么都听不进去,依然锲而不舍伸手去够手机。

    程顺安见状终于慌了神,脑中一充血,根本什么后果都顾不得,他随手操起被推搡在地上的羽绒枕头,几步上前,蓦地重重捂住了庄曼的口鼻,将她死死紧捂在床上。

    庄曼腿脚大力蹬摆,呼吸不得,挣扎着痛苦地呜咽:“唔唔唔!!!”

    程顺安脸色惨白,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,手上力道却不松,语气痛苦哽咽道:“曼曼,别怪我,我不想的,这么多年我都是真心待你的,我也不想这么对你,当年我都是迫于无奈不得已……”

    庄曼挣扎渐弱,抓着他手腕的手最终无力地软耷在床上。

    等到她完全没有动静的时候,程顺安才颓然地松了手,眼圈通红。

    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,然后才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打电话:

    说话的时候尤带着惊慌:“喂!小浅吗?我是程叔叔,你现在在哪里,你妈妈她出事了!”

    等他慌忙挂断电话,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现场。

    也正是在这时候,程顺安突然意识到,本该紧闭着的病房门,现在被打开了一条缝!

    程顺安大惊,几步冲到门口,正好看到被吓呆在门口的小儿子。

    儿子看着他的眼神,迷茫而畏惧,紧张地靠着墙壁,小声呜咽:“爸爸、爸爸……

    程顺安心脏剧烈地跳动。

    他小心朝儿子伸开双臂:“浩浩乖,乖,到爸爸这边来,告诉爸爸,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?快到爸爸这边来……”

    四岁的小程浩直摇头,害怕地往后缩。

    程顺安上前一步抱起儿子,小家伙却在他怀里踢腾着手脚大哭大喊:“曼曼阿姨,曼曼阿姨,我要曼曼阿姨……”

    程顺安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儿子的嘴巴,将儿子带到外面交给了司机,自己回庄曼的病房,等着庄浅的到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庄曼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。

    自杀。

    赶到疗养院,看着庄曼躺在床上一片安宁,庄浅竟然有一种“终是如此”的释然。

    “程叔叔,您别太难过了,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程顺安整个人形容憔悴,颤抖着紧紧握着她的手:“怎么会这样,事情怎么会这样,我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还跟我说她已经好很多了,我以为她会好好开始新的生活,谁知道却还是想不开……”

    庄浅却是明白母亲活不了多久的了,秦贺云入狱以来,唯一支撑着庄曼活下去的希望,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他么,如今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,她这么多年的痛苦总算可以有个了断了。

    说什么不再见,其实不过是不想眼睁睁被她当面抛下而已。

    这个女人就是这么自私,除了她自己可悲的爱情,什么都不肯施舍。

    庄浅在心中嘲讽自己。

    程顺安难过地对她说,该给庄曼办个盛大的葬礼。

    庄浅却谢绝了。

    一个人哭过之后,她木然地打电话通知亲友,彼时庄曼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曝光,在电话里回应她的,大部分都是唾骂,一些只望着巴结讨好她的,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,却最终也没几个真心来参加葬礼的。

    两天后,

    庄浅替庄曼办了个体面的葬礼,一个人完成了所有流程,低调到没几个人知晓。

    葬礼结束后,她将庄曼葬进了秦贺云所在的墓园,两块冰凉的墓碑平行而立,她在墓碑前一个人跪了很久。

    庄浅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摆正,在两块墓碑前周周正正磕了三个响头:“你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,喜欢不喜欢,这下都永远长眠在一起了,留下我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离开墓园的时候,天正下着蒙蒙雨,早上九点多,墓园四周寂静冷清,却并没有什么可怕。

    当经历过最恐怖,也有再也无畏鬼怪了。

    墓园外开车等她的是甄持。

    他撑着伞上前来:“小浅,节哀顺变。”

    庄浅没想到,这种时候,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会是甄持。

    “先上车吧,你穿这么薄。”甄持将外套脱了给她披上。

    庄浅轻说了一句谢谢,两人先后上了车,在他准备开车的时候,庄浅却率先制止了他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先等一等,我今天打电话叫你来,是有东西要给你。”语毕,她将准备好的股权转让书从包里取出,交给他:“这个你拿去吧,安盛股份我还是保留原本的百分之二十,这些你拿回去,就当给你父亲个交代,以后不必在我面前刻意讨好了,很难看。”

    将他的衣服还给他。

    “小浅,你什么意思——”

    甄持脸色难看。

    大概这是甄持人生中最不堪的时候:在他满腹心机想着算计自己前妻以夺回家产的时候,她却大方地拱手相让。

    让他赢得羞耻。

    庄浅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,越来越相信因果报应。

    有些事情,没有经历的时候会觉得坦然无所畏惧,只有真正痛过,才会恍然回过味来:原来真的会有这么痛,痛到一切都黯然失色。

    庄浅见他不甘又恼怒的表情,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,尽管依旧显得勉强:“阿持,你不必觉得羞辱,我并没有半点羞辱你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遇到你,我至少幸运过,如你说,是你给了我暂时的安身之所,我求仁得仁,任何矫情的抱怨都是多余;而娶了我算是你倒霉,跟我这样的女人生活,一成不变的每一天,确实挺无趣的。”

    甄持连忙解释:“小浅,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后来没有那么想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庄浅伸手握了握他的手,不带任何暧昧的动作,像是面对着相交多年的老友,轻声道:“我知道,你现在是真心,所以我不愿意践踏你的真心,也不想再对你虚伪,咱们现在这样就很好。”

    说道这里她无声地笑了笑:“你今后也别想着万花丛中过了,外面那些女人图你什么,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,若是遇到合适的女人,就好好对她,”

    随即补充:“放心,我这种奇葩总在少数,这世界上好女人还是很多,人心都是肉长的——只是,如果耐不住寂寞的话,就别轻易许诺婚姻,承诺这东西,代表责任。”

    耐不住寂寞的话,就别轻易许诺婚姻。

    甄持有些失神。

    他想,如果当年不是一时冲动与她结了婚,如果他们能在繁华落尽之后才相遇,如果他们能晚几年遇见对方,或许真的能就这样过一辈子:

    平淡到毫无波澜,却又宁静中洋溢着幸福。

    她会为他生下乖巧的儿女,他会有稳当的事业,他们一家会有几口人,热热闹闹。尽管彼此的内心深处,都还有对外面各种诱惑与激情的隐秘向往,却都默契地因为一纸婚约而克制住这种躁动,规矩地敬爱对方,关心对方,扶持对方。

    大多数的恩爱夫妻,不都是这样一辈子吗?

    甄持鼻子酸涩,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,最后只问:“你,你今后打算怎么办?”

    庄浅收回手,语气轻缓:“我托人买了架私人飞机,现在我一个人,吃穿不愁,无牵无挂,想去哪儿不行?总归会过得比你好的,大总裁。”

    甄持惊讶:“你要离开安城?”

    庄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:“开车吧,送我去警署一趟,临走前我想见见一个老朋友。”

    甄持自觉再说什么都没有用,可是握着手里的股权转让书,到底觉得沉甸甸的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靳正言从外面回来,就注意到同事们奇怪的眼光,问过李琛之后,对方才神色诡异地告诉他有人找,等很久了。

    结果一进办公室,发现是庄浅。

    庄浅靠在椅子上,听到开门声,转过身来,冲他明媚地笑了笑:“靳督察,又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她气色很好,虽然清瘦了很多,但明显不再是几天前那种病态的苍白,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难过绝望。

    却无端让人揪心。

    靳正言说:“你母亲的事,别太难过。”

    庄浅:“那是她自己的选择,如果我是她,比起在监狱里一辈子绝望,倒不如像这样安静痛快地死去,一了百了。”

    靳正言听出她话中涩然,觉得她是在赌气才说出这么一番话,忍不住上前了几步。

    他沉声道:“庄浅,你不必假装无所谓,我知道你现在在心里恨我,可你母亲做出那些事情,她一开始就该知道会是什么结局,我是警察,能够将你的痕迹从这件案子中抹去,就已经在我的警徽上蒙了一层黑,你难道还指望我放过你母亲?”

    庄浅的嗤笑声打断了他迫不及待的争辩。

    她脚尖点地,椅子轻巧地转了一个圈,正对着他,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靳正言表情狼狈,觉得自己刚才的急切焦躁有失体统。

    “我几次破坏犯罪现场,多次误导警方视线,你为什么肯放过我?”庄浅声音清润,眼神直直盯着他:

    “就因为我曾经救了你一命?还是因为男人本性喜爱怜惜弱小,你觉得我可怜?我觉得,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你看上我了,对不对?”

    靳正言眼睛倏地瞪大,愤怒地盯着她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。”

    庄浅笑着抽纸巾擦了擦手:“对,胡说八道而已,别激动。”

    两人就这样对视着。

    靳正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终于在她毫不掩饰的含笑目光中败下阵来,冷着声音问:“你究竟来干什么,没事的话别耽误我时间。”

    庄浅问:“靳督察,如果今后,你又一次发现我违法犯罪,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?”

    靳正言一顿,答不上话来。

    如果今后,他们还有机会交手,他还会不会不顾原则手下留情?

    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?

    “你不会。”庄浅替他回答,语气遗憾却又娇矜:“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的手下留情,这次的事件,即便你立案查我,我也有一百种轻松脱身的方式;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压低:“靳督察,如果我真打算杀人替我父亲复仇,你放心,我的手段绝对比我母亲隐秘得多,也……残忍得多。”

    靳正言沉脸面对她:“你敢做,我就绝对敢抓你入狱。”

    庄浅无所谓地笑笑,声音细软:“咱们走着瞧,。”

    她是认真的。

    靳正言心脏发紧,他知道她是说认真的。

    不知什么使然,他竟然首次心慌了,上前两步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,大声道:“你是不是也疯了!你觉得你父亲冤枉,死的不明不白,还搭上了你母亲的命,想替你父亲翻案,有一万种方式,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自掘坟墓!”

    “那你是这一万种方式之一吗?”庄浅突然看着他,重复了一遍正题:“靳督察,你现在告诉我,你会是这一万种方式之一吗?”

    靳正言呼吸一窒,因为她近在咫尺极具压力的眼神。

    庄浅轻笑。

    她温柔地替他整理好制服,指尖碰了碰制服上冰冷的警徽,小声说:“靳督察,你从警校毕业多少年,才混到如今的位置?你空有一腔热血,却可怜处处受制,如果犯罪的人是你不可想象的高层,你还敢不敢像今天对我这样理直气壮?如果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句话都能结束你的督察生涯,你还敢不敢拼死维护你口中的正义?”

    他义正言辞:“法律面前人人平等,任何人犯了罪都该得到惩罚。”

    庄浅抿唇笑了笑,退离了他一步。

    靳正言瞪着她:“你笑什么?”

    一根筋的榆木脑袋。

    庄浅觉得大概是警校的教育洗脑太彻底了,懒声道:“没什么,就是觉得你硬撑着脸皮理直气壮的样子……挺可爱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认可般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靳正言脸上燥热,看着她的眼神恨恨。

    “放心,坏人都会不得好死,你是好人,福气在后头。”她踮脚,凑身靠近他耳边柔声道:“只是以后等你身居高位了,别忘了你今天的话;也别忘了,是谁,让你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帮你的意思。”庄浅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,交到他手上:“只要你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的话,这里面的东西,足够让你少奋斗几十年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庄浅示意他打开:“不想看看吗?”

    靳正言迟疑地看了她一眼,然后缓缓拆开文件袋,结果才看第一份就已经脸色大变:“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!”

    “靳督察,”庄浅淡笑着握住他颤抖的手:“怕什么,你不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担吧?还是之前的话都是哄我?机遇不都是伴着风险来的,你难道甘心一辈子就当个小督察?”

    靳正言脸色瞬息万变,看着她眼神的复杂,

    最终,当他的目光对上她眸中婉婉笑意的时候,狠话脱口而出:“没什么不敢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,”庄浅收好包,整了整衣襟,干脆地开门离开。

    临走的时候,她突然从门口回过头来,笑眯眯冲他眨眨眼道:“我给了你这样的好处,够不够让你再对我手下留情一次?”

    靳正言脸色一赧:“你做梦!”

    庄浅扁扁嘴咕哝:“口是心非真不是男人。”

    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靳正言脸色沉闷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庄浅出了警署就接到顾惜蔷电话,毫不意外地又是对方一番大骂:

    顾惜蔷在电话里气急败坏:“你丫就这点能耐!斗不过人家就只会卷铺盖跑人!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老娘——”

    庄浅将手机拿离耳朵,估摸着吵完了,才讪讪地将手机挨到耳边:“能者多劳嘛,你一向比我有本事的”

    顾惜蔷气冲冲问:你就真这样落荒而逃了?像个缩头乌龟一样,再也不敢回来了?”

    庄浅一愣,捏着包的手一阵阵泛紧,一时无声。

    良久,她抬眸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,对着电话小声道:“这里的天会变的,不管我在哪里,都看得到。”

    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输。

    孤注一掷之后,迎来血本无归,庄浅却还想着再赌一把更大的。

    因为已经没有可以输的了,所以也就谈不上忌惮与害怕。

    又跟顾惜蔷交代了几句,庄浅在警署门口,随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,利落挂断手机,拔了电池。

    上了车对司机道:“城南国际机场,谢谢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同一时间,城北国际机场,一行人登机在即。

    “思安,思安?”和一庭提醒:“登机时间到了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和一庭压抑不住兴奋,语气中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张扬:“总算他妈的离开这鬼地方了,等咱们回了帝都,那些老王八蛋肯定惊得变脸,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们的表情了——”

    沈思安却面色无波,阴沉的眼神不时盯向入口处,握着手机的手一阵阵发紧,紧到骨节都隐约刺疼。

    几天前,在庄曼的葬礼上:

    你离开安城那天,是十二点的飞机吧?我来送你。

    只是送我?

    你还想怎么样?

    你跟我一起。

    好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好啊,承诺两个字,在那个说谎成性的女人眼里,一文不值。

    “思安?”和一庭终于发现了他情绪不对劲,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了看:“怎么了?看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沈思安收回了目光,冷声道:“登机吧。”

    说完,随手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,狠狠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正午十二点,两辆飞机准时升空,一南一北,背道而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