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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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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靳正言小半辈子都没这么被动过,可他自己也知道,如今尝的果,都是两年前种下的因。

    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这点谁不明白?只是很多时候,权势两个字的吸引力能刺激得人头脑发热,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。

    与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官家子弟不同,靳正言算是稳扎稳打,父母都在司法部门,位置不高不低,闲职,家里自然谈不上贫穷,可要说钱权二字,却与他没有多大关系的,打从警校毕业,他进了检察机关,一路顺风顺水,如果正常的话,混到退休,也就大致跟他父亲一样的水平:得个地方警司的肥差。

    他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。

    只可惜,觉得粗茶淡饭好吃的人,大都是因为没吃过更好的肉食,等尝过更好的了,还有谁愿意继续吃糠咽菜?

    庄浅就是将那盘精致的肉食拱手奉在他面前的人。

    靳正言不恨自己野心膨胀导致如今受制于人,他只是后悔,后悔当时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手软心软,没能对庄浅多加防备,以为她刚去了父母,又失了孩子,心灰意冷,必然翻不出大浪。

    哪曾想,这才两年,浪就打到了他的身上——这女人临离开了,都还不忘挖个坑将他装里面,埋得深深的,死死的。

    “喝杯凉水消消气咩,”庄浅两手捧着水杯,递给他。

    靳正言将水杯重重掷在桌上,盯着她,“我不会替你做违法乱纪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怎么会让你做那些事,”庄浅放低了声音,抽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,软声道,“你何必对我避若蛇蝎,你现在这样对我,无非就是觉得我卑鄙无耻,觉得我跟那些靠行贿来得到好处的人一样,怕我借着咱们之间的一点旧事而毁你大好前程,又或者使你难堪。”

    靳正言看着她,眼中明显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。

    “你太误会我了,”庄浅笑了笑,有些勉强,“当年将那些东西留给你,我原本就是存了再也不回来的心思,你是好人我知道,我也是真心实意对你好,如今也不会害你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靳正言目光定定地盯着她,似乎想要努力看穿她眼底的真实情绪,可是除了浅淡的委屈与失望之外,她眼中任何多余的情感都什么没有。

    要她此刻真是在做戏,靳正言也就认了,因为就‘虚伪’两个字而言,他的确不是她的对手,可他更倾向于她说的是实话,尽管仍有疑惑。

    “两年前我们根本谈不上熟识,你凭什么对我好?再者你给我的那些档案,全都是机要,你也说了,你就一没权势没背景的女人,哪来的那些东西?”靳正言说完,依然觉得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他两年来之所以能步步高升,外人只当他是恪尽职守,年轻有为,可只有他们两人清楚,猫腻源自庄浅离开时给他的一份机要档案:

    那份档案里面,全是司检机关众多高层的犯案证据,且条理分明,层次清晰,小到嫖-娼养情-妇,大到贪污惹人命,再大点的官职高点的,黑白混搭常年享双边俸禄……只要运用得好了,威逼利诱加杀一儆百,傻子都能登上司检金字塔的顶端。

    靳正言的一路高升,是踩着多少同僚的枯骨一步步踏上去的,他的一路而上,不知拉了多少人下马,才会让他在如今司检部威望顶尖,一句话都能惹得司检部门无数人战战兢兢。

    尽管身处副职,可庄浅再明白不过,他要是想做正,随时都能将总警司的位置取而代之,之所以暂避其锋,不过是一个“稳”字当先而已。

    “你还真是直白,凭什么对你好?”她凑近望着他的眼睛,巴巴道,“你说一个女人凭什么对一个男人好?嗯?”

    靳正言呼吸一窒,没料到她会这么毫不含蓄。

    庄浅见他一脸被吓住的样子,扑哧笑出声来,“你当我什么意思,我之所以对你好,不就跟那些只望着巴结你的小官员一样么,希望能有棵大树好乘凉,以后出了什么差池,总不至于将自己搞到牢里去……”

    靳正言闻言,陡然连耳根都暗红了一下,大约是觉得自己想太多过于羞耻,倒一时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恼恨了,沉声道,“你究竟想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你想办法给我查查这些符号代表的意思,”庄浅没再调笑,突然从包里取出一张纸,上面一连串的流水符号,她指着其中一个道,“像这样末尾的几个数字,在不同的交易账号中,总是会频繁出现,我怀疑这是某种特殊身份的代号。我知道你们司检部门为了方便对军政两处的调查以及自查,设计了一套专门的密码系统,如今你的位置,应该足够权限接触这些东西了吧?”

    靳正言脸色铁青,“这是高级机密,你要我滥用职权给你泄露这些东西?”

    庄浅有些不耐烦,“我给你的也是机密,以物换物有什么为难的?你别一再翻脸不认人,让我们彼此撕破脸难看。”

    她刚才一进门便是低声下气加软语轻言,使得靳正言都忘了这女人曾干过多令人发指的事,此刻她骤然换了态度,他才算是将两人之间的关系看得清楚,心底有些凉。

    他深吸了一口气道,“你说得没错,这些数字加字母的组合,的确是某种特殊的代号。”

    庄浅看了他一眼,示意继续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些代号,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用作什么,只从代号本身来看,这些人都是军政检三方扎根很深的人物,”他指着其中一个道,“譬如这个红a打头的,代表军方,后面数字越短,这个人职位越高;蓝c打头的,是政方处级以上的干部;至于绿色j开头的,我就是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这些东西确实代表着一个个人?”庄浅问,“有办法知道哪个是哪个吗?或者说怎么区分的?”

    靳正言脸色一下子难看。

    庄浅:“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对不对?”

    “我不行,”靳正言断然拒绝,却见她眼中一下子笑意全无,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他又补充道,“我没骗你,这套编码之所以存在,主要原因是为了军政检三方互查,只是你这上面的大多数编号,都是被默认排除在互查范围外的。”

    庄浅不甘心道,“没别的法子了?”

    “办法总不至于没有,”靳正言看了她一眼,“国安局内部有一套备份编码,涵盖了所有政府官员,绝对的一一对应。”

    庄浅闻言一喜,“那太好了,只要想办法弄出来看一眼就对得上了。”

    靳正言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,不明白她是真单纯还是故意装傻,泼凉水道,“你以为那地方是菜市场?你想拿什么东西都能拿到?想进就能进?”

    “有人能替我拿到就好了。”庄浅收起纸条,起身打算告辞了。

    “你说得‘有人’,不会是指乔焱吧?”靳正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,带着古怪,“我以为两年来,你至少会知道一点他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庄浅回过头来。

    靳正言见她皱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多事了,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,恨自己嘴贱话多,冷冷道,“没什么意思,没事的话你就走吧,你要知道的事情我都跟你说了,以后没事别再来烦我。”

    庄浅反而走回来,“你说乔焱离开国安局了?这不可能的——”

    乔家一心想让乔焱走仕途,好巩固其军界大头的地位,再加之乔焱确实头脑聪明有能耐,国安局职高风险小挑战大,于他最是大好选择,假以时日,他必定能如乔箬说的,将乔家再次推向更高峰。

    可原来他这两年并没有留在国安局?

    靳正言道,“你离开之后,他在安城一个人逗留了两月,后来乔家来人了,要带他回去,他也没反对,那时正逢我调迁到京城,所以多少算是知道点缘由:他回了家里一趟,后来就消失了,没再回国安局,也没再出现过。”

    “消失了?”庄浅有些不是滋味,语气都急了几分,“你说得跟什么似的,一个大活人能凭空不见了?”

    “还真就是凭空不见了的。”这也是靳正言两年来都觉得诡异的事情,“没有出境记录,没有消费记录,甚至连通讯记录和上网记录都没有,就好像突然被凭空抹去了信息一般,奇怪的是乔家竟然也没声张,再加之乔焱本就鲜少露面,大多数人只知道乔家孙辈有个小子,在外面混天混地,倒也没人知他死活了。”

    那必定不是死了,否则乔家还能沉得住气才怪。

    庄浅也不知是安心还是烦闷,总归心情是不太好了,后来临离开的时候,向靳正言道,“国安局的事,你再想想办法,那几个代号代表的人名,不论迟早,我是一定要的,你若真想早点跟我撇清关系,那就早点替我解决了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出了门就一个人开车回了小阳山的新别墅。

    老远都看着别墅灯火通明,庄浅在车上愣了一下,然后才想起家里多了一个人,一时有些失神。

    她停了车推门而入,秦围正从厨房端了热腾腾的汤出来,看到是她,笑着招呼,“跑哪儿去了,电话打了几次都不通,快洗了手过来喝汤。”

    庄浅乖乖应了声,进去很快洗了个手,然后出来。

    “你很早就过来了?”饭桌上,庄浅问。

    “嗯,”秦围盛了一小碗汤给她,“很久没回来了,我让助理带我四周转了转,以为你会早回,怕你饿肚子,所以就提早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抱歉,手机被摔坏了,”庄浅掏出被砸烂的手机,小啜了口汤,“以后我一定每天早早回来喝汤!这个好吃,你尝尝,”

    塞了一大坨肉丸子到嘴里,她烫得直皱眉头,还锲而不舍朝他往里夹。

    秦围笑着接过,低头吃饭没再多言。

    两人吃完饭的时候,秦围起身收碗筷去洗,庄浅干看着有些不好意思,连忙起身帮着捡碗,“我、我去洗吧,你这样搞得好像我找你来当佣人似的……”

    秦围顿了一秒,看着她窘迫的表情,边继续收碗边调侃道,“原来不是?我以为你就是缺一个做饭洗碗的人,才死乞白赖要我搬来跟你一起住的。”

    “说的什么话?我当然没那么想过!”庄浅脸都憋红了,急忙反驳,一抬眼才见到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,顿时知道自己被耍了,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摔,“喜欢当佣人你就再当一次吧,我明天就找月嫂来!”

    “生气了?”秦围握了握她的手,凑近含笑道,“说笑而已,请什么月嫂,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,就我们两个人就好。”

    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。

    庄浅觉得这句话依稀有些熟悉。

    当年秦围第一次来到秦家,庄曼说他是秦贺云的私生子,整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,庄浅那时也不过几岁大,又被秦贺云惯得无法无天,见妈妈哭,她也哭,不仅哭还又闹又发脾气,具体哭个什么也没有由头,就喊着那句‘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’。

    现在想来,那时候秦围心里怕也是不好受。

    她收紧了五指,与他交握得紧了一些,小声嗫嚅,“我小时候不好,我以后会对你好的,秦围。”

    庄浅从来都没喊过秦围一声哥哥,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他好。

    “先去看电视吧,我洗碗去了。”秦围垂下眼睑,声音都低了很多,松开了握着她的手,抱起碗去厨房了。

    庄浅回神,拖鞋一蹬扑到了沙发上,打开电视调台,期间不时看一眼厨房的方向,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,她突然觉得家里多个人也挺好的,至少不必一个人冷冷清清想东想西。

    偶然跳过新闻频道的时候,她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愣住。

    仔仔细细听完整则报道之后,庄浅脸上暖色一下子褪尽了。

    彼时秦围洗了碗出来,随意瞥了眼电视,他坐到沙发上,似不解地问道,“怎么了,小浅?”

    “死了,都死了。”庄浅后背发凉,指着电视声音飘忽,“当年参与爸爸审判的十二名陪审员,有三名死在妈妈的手上,现在剩下的九人,一夕间全死了。”

    秦围脸色震惊,“怎么会这样?小浅,你——”

    庄浅:“我什么都没做。”

    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。

    “你今天出去了那么久……干什么去了?”秦围迟疑的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跑去杀人吗?”庄浅情绪有些烦躁,是因为想起了两年前不愉快的经历,想起了无辜赔上性命的母亲,脸色难看,“你以为我千辛万苦,就为了收几条无关紧要的性命,图一时痛快?”

    “抱歉,是我不好,都是我不好,”秦围伸手抱紧了她,顺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抚,“没事,不会有事的,你说不是就不是,你说什么我都信的。”

    庄浅心绪跌宕,紧紧揪着他的衣襟,靠在他怀里一声没吭。

    心底却是再也不能平静:

    今天下午,秦围干了什么?